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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堂娜道,“你的其他孩子们都很好.除了这一位。我觉得利波年龄太小,不应该离开学校到这里工作,哪怕是当你的学徒。”
【①堂娜:西班牙语中对女性的尊称,与之对应,对男性的尊称为“堂”。】
利波一声不吭。很聪明,皮波心想。
堂娜·克里斯蒂是—位很有才华的年轻女子,很可爱,甚至十分漂亮。但她是个修会①教友,首先是个教友,属于FilhosdaMentedecristo,基督圣灵之子修会。克罩斯蒂对无知愚行发起火来样子可一点都不迷人,正因为这种蔑视的怒火,不少聪明人才少做了许多蠢事。别做声,利波,否则别想有好果子吃。
【①天主教信徒的一种组织.与修遗院不同,详见第十章注。】
“但我来这里不是为你自己的孩子。”堂娜·克里斯蒂说,“我是为娜温妮阿来的。”
用不着校长说出姓名全称,每个人都知道娜温妮阿是谁。可怕的德斯科拉达瘟疫过去才八年。这场瘟疫险些将刚刚开始起步的殖民地彻底消灭,找到治疗方法的就是娜温妮阿的父母加斯托和西达,本地的外星生物学家。不幸的是,病因和药物发现得太晚.没来得及拯救他们自己的生命。他们两人的葬礼是最后一场为疫病死者举行的葬礼。
皮波记得很清楚,那场由佩雷格里诺主教亲自主持的葬礼弥撒上,小女孩娜温妮阿拉着市长波斯基娜的手。不——是市长拉着小女孩的手。当时的情景又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当时的感受也随之浮现。她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会怎么想?他记得当时自己问自己。这是她双亲的葬礼,一家人只剩她一个人活下来,可四周的人、整个殖民地的人却是那么欢欣鼓舞。我们的欢乐是对她父母最好的赞美,可她是那么幼小,这一切她能理解吗?他们奋斗了,成功了,在死前日渐衰弱的日子里发现了拯救我们的灵药。为了他们给予我们的这份珍贵礼物,我们才聚在这里表达我们的感激和喜悦。但是对你来说,娜温妮阿,你失去了父母,正如此前失去你的兄长一样。五百位死者啊,六个月间,这个小小的殖民地举行了上百次弥撒,每一场葬礼中,人们都沉浸在悲痛、恐惧和绝颦之中。现在,住你父母的葬礼上,你和从前的我们一样悲痛绝望——而我们却没有,我们没有你那种痛苦悲伤,占据着我们心灵的只有喜悦,脱离苦海的喜悦。
看着她,极力想像她的感情,可他想起的只有失去自己七岁的女儿玛丽亚的痛苦。死亡的阴风拂过她,使她的身体扭曲变异,到处长出菌状物,血肉肿大或腐坏,一条非腿非臂的新肢从她臀部长出,头上脚上肌肤剥落,露出下面的骨骼。她甜蜜可爱的躯体就在他们眼前渐渐毁坏,意识却始终保持着清醒,清楚地感受着身体遭受的所有痛苦,最后她痛哭流涕。乞求上帝让她死去:皮波想起了这一切,也想起了那场安魂弥撒,她,还有另外五位死者。当时他坐着、跪着、站着,身边是他的妻子和幸存的孩子,他感到教堂单所有人是一条心,他的痛苦也是所有人的痛苦。他失去了自己的长女,痛苦仿佛一条切不断的纽带,把他和他所处的社会紧紧联系在一起。这种联系就是他的慰藉,是他可以依靠的东西。理应如此,一人的哀悼也是全体的哀悼。
所有这些,小娜温妮阿都没有。可以说,她的痛苦比皮波曾经遭受的更为深重。至少皮波还有一个家,他是个成年人,不是个陡然间丧失了全部生活根本的惊恐万状的小孩子。她的悲痛没有将她与社会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而是把她远远推离这个社会。这一天,所有人都在欢庆,除了她。这一天,所有人部在赞美她的父母,只有她一个人思念着他们。她只想他们活着,只要他们能活着,哪怕找不到救治其他人的药物也行。
她的孤独是如此强烈,皮波从自己坐的地方都能发现。娜温妮阿飞快地从市长手里抽回手。随着弥撒的进行,她的泪水干了,最后她独自一人默然枯坐,仿佛一个不肯与俘获她的人合作的囚徒。皮波替她难过极了。可他知道,即使自己上前去安慰她,他也无法掩饰自己的喜悦:德斯科拉达瘟疫终于结束了,再也不会夺走自己别的孩子的生命了。这种喜悦她会发现的,于是他想安慰她的努力也就成了对她的嘲弄,会把她更远地推离人群。
弥撒结束后,她怀着痛苦走在大群好心人中问。他们的举止是多么残酷啊,不住地告诉她她的父母必定成为圣人,必定坐在上帝身边。对一个孩子来说,这算什么安慰?
皮波轻声对自己妻子说:“今天的事,她永远也不会原谅咱们。”
“原谅?”康茜科恩不是那种马上就能明白丈夫想法的妻子,“她父母又不是被我们杀害的——”
“可我们今天全都兴高采烈,对吗?为了这个,她永远不会原谅咱们。”
“胡说。她只是一时不明白罢r,她还太小。”
她什么都明白,皮波心想。玛丽亚不是什么都明白吗?她比现在的娜温妮阿还小呢。
岁月流逝,八年过去了。八年间他时时见到她。她和他儿子利波同龄,利波十三岁前两人在学校里一直同一个班。他听过她在班级里作的读书报告和演讲:她的思维条理分明,见解深刻,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但与此同时,她又极其冷漠,与其他人完全不接触。皮波自己的孩子利波也很内向,但总还有几个好朋友,也能赢得老师们的喜爱。可娜温妮阿一个朋友都没有,她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得意时与自己的朋友对视,让他们分享自己的喜悦。没有一个老师真心喜欢她,因为她拒绝交流,拒绝作出任何反应。
“她的感情彻底麻木了。”一次皮波问起她时,克单斯蒂这么说,“我们没有办法接触她的思想。可她发誓说自己好得很,完全不需要改变。”
现在堂娜·克里斯带来到工作站,和皮波谈娜温妮阿的事。为什么跟皮波谈?他只能想出一个理由:“难道,娜温妮阿在你学校里这么多年,只有我一个人问起过她?”
“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克里斯蒂回答,“几年前,关心她的人很多。当时教皇为她父母举行了宣福礼①。大家都想知道,身为加斯托和西达的女儿,她可曾发现什么与她父母有关的圣迹:很多人都说他们发现了奇迹,证明加斯托和两达已经成为圣人。”
【①天主教宣布死者已经升天、得到上帝赐福的仪式。】
“他们竟然问她这种问题。”
“关于她父母的圣迹有很多传言,佩雷格里诺主教必须调查清楚。”提起卢西塔尼亚那位年轻的精神领袖,克里斯蒂撇了撇嘴。据说基督圣灵之子修会与天主教会的关系十分复杂,上下级层次一直没有理顺。“她的回答可能会有帮助。”
“我明白了。”
“她的同答大致是这样的:如果她的父母当真能够倾听人问的祈祷,在天常罩义有一点儿影响力的话,那他们为什么不回答她的祈祷,从坟墓里复活?她说,只有那种奇迹才真正有意义,这种事从前也有过先例。如果她父母有能力创造奇迹,却不这么做,那只能说明他们并不爱她,不愿意回应她的祈祷。她宁可相信父母是爱她的.只不过没有能月作出行动。”
“真是个天生的雄辩家。”皮波说。
“天生的雄辩家加捣蛋鬼:她告诉主教,如果教皇决定为她父母举行宣福礼,教会等于宣布她父母恨她。卢西塔尼亚请求追封她父母为圣人。表示这个殖民地的人藐视她。如果这种请求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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