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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高兴说就说。你敢打我。你今天没有挨到骂就算是你运气了。”觉英面不改色地笑答道。这时连翠环也看不惯了,她不耐烦地唤了一声:“四少爷。”
“什么事?”觉英掉头看翠环,依旧嬉皮笑脸地问道。
“四少爷,请你不要说好不好?你看二小姐刚刚气平了一点,你又来气她,”翠环忍住气正经地说。
“我不要你管。”觉英变了脸骂道。
“四弟,你不给我滚开。哪个要你在这儿嚼舌头?你不到书房读书去,我去告三爸打断你的腿。”淑华站起来指着觉英叱骂道。
“你去告,我谅你也不敢……”觉英得意地说。他还要说什么,忽然看见张氏陪着周氏走进房来,就闭了嘴,很快地溜出去了。张氏也不把觉英唤住责斥几句,却装做不曾看见的样子让他走了出去。
淑英站起来招呼周氏,脸上略带一点羞惭。她看见她的大伯母和母亲都坐下了,便也坐下,埋着头不说话。
“二姑娘,这回是你二哥害了你了,害得你白白挨了你爹一场骂,”周氏看见淑英的未施脂粉的脸和红肿的眼睛,不觉动了爱怜,便带着抱歉的口气对淑英说。
“也不能完全怪老二,二女自己也有不是处,不过她父亲也太古板,”张氏客气地插嘴说。
“二姐那天明明先对三婶说过,三婶答应她去的,”淑华先前受了张氏的气,忍在心头,这时因觉英刚刚来搅扰了一阵,弄得她心里更不舒服,忍不住抢白张氏道。
张氏听了这句意外的话,不觉受窘地红了脸。她嗔怪地瞪了淑华一眼,并不理睬淑华。周氏在旁边觉得淑华的话使张氏难堪,便责备地唤一声“三女。”阻止她再说这类的话。
“事情过了,也不必再提了。我看三弟过一会儿气就会平的,”周氏敷衍张氏道,过后又对淑英说:“二姑娘,你也不必伤心了。以后举动谨慎一点就是。”
淑英低着头含糊地答应一声,并不说什么。淑华不平似地噘着嘴,但也不说话。张氏却在旁边附和道:“大嫂说的是,”也嘱咐淑英道:“二女,你要听大妈的话。你爹以后不会再为难你的。”
淑英依旧垂着头应了一声“是”,泪珠不由她管束地夺眶而出。她把头埋得更低,不肯让她们看见她的眼泪。
周氏和张氏又谈了一些不着边际的闲话。淑英的眼泪干了,她便抬起头来。她们以为她已经止住了悲,她们的心也就放下了。淑英的心情她们是不会了解的。只有淑华还知道一点,因为淑华究竟是一个年轻人。
周氏和张氏继续着谈话,她们对淑英、淑华两人讲了一些女子应该遵守的规矩。她们讲从前在家做小姐怎样,现在做小姐又怎样,讲得淑华厌烦起来,连淑英也听不进去。这时倩儿忽然进来说,王家外老太太来了,四太太请大太太和三太太去打牌,她们才收起话匣子走了。她们临走时张氏知道淑华也没吃早饭,还嘱咐翠环去叫厨子做点心给淑英姊妹吃。
淑华陪着淑英在房里谈了一些闲话。等一会儿点心果然送来了,是两碗面。淑华胃口很好地吃着。淑英起初不肯吃,后来经淑华和翠环苦劝,才勉强动了几下筷子。
觉民在下午四点钟光景才回家。他刚走到大厅上就遇见觉英同觉群两人从书房里跑出来。觉英看见觉民便半嘲笑半恐吓地说:“二哥,你们到公园里头耍得好。姐姐同四妹都挨骂了。姐姐哭了一天,饭也没有吃。连大哥也挨了爹的骂。”
觉民吃了一惊,把嘴一张,要说什么话,但是只说出一个字,就闭了嘴惊疑参半地大步往里面走去。他走进拐门还听见觉英和觉群的笑声。他进了自己房间,放下书,站在写字台前沉吟了片刻,便到觉新的房里去。
觉新正躺在床上看书。他等觉民回家等得不耐烦了,看见觉民进来,他又喜又恼,便坐起来。觉民先问道:“大哥,我刚才碰见四弟,他说什么你挨了三爸的骂……”“那还不是你闯的祸。”觉新不等觉民说完,便沉着脸责备地说了一句。
“是不是到公园去的事情?”觉民惊愕地问。
觉新点了点头,语气稍微和缓地答道:“就是这件事情。
你也太冒失了,害得二妹好好地挨了一顿骂,四妹也挨了五婶的骂。我平白无故地给三爸喊了去,三爸对着我骂了你半天,要我以后好好地管教你。你想我心里难不难过?”
“那么你打算怎样?”觉民压下他的直往上冲的怒气,淡淡地问了一句。
“我?——”觉新受窘地吐了这个字,然后分辩地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说三爸要你管教我吗?”觉民追逼地说。
“我怎么管得住你?”觉新坦白地说,“不过——”他突然住了口,恳求般地望着觉民说:“二弟,我劝你还是去见见三爸,向他说两句陪罪的话。这样于大家都有好处。”
觉民沉吟半晌,理直气壮地答道:“我办不到。大哥,我不是故意跟你作对,使你为难。不过我陪二妹到公园去并不是什么犯罪的事情。我实在没有错。我不去陪罪。我现在到二妹房里去看看。”觉民看见觉新脸上的痛苦的表情,知道觉新处境的困难,他也不愿意责备他的哥哥,就忍住气走出了房门。
觉民刚走出过道,看见沈氏同喜儿有说有笑地从花园里出来。他只得站住招呼沈氏一声。沈氏爱理不理地把头一动,只顾跟喜儿讲话。喜儿不好意思地看他一眼,很有礼貌地招呼了一声:“二少爷。”沈氏还是戴孝期内的打扮。喜儿却打扮得齐整多了,头发抿得又光又亮,还梳了一个长髻。圆圆的脸上浓施脂粉,眉毛画得很黑,两耳戴了一副时新的耳坠,身上穿着一件滚宽边的湖绉夹袄。觉民短短地应了一声,也不说什么,就匆忙地走了。
淑英的房里静悄悄的。淑英、淑华和翠环三人在那里没精打采地谈话。淑英看见觉民,亲热地唤了一声:“二哥”,眼泪不由她控制地流了出来。她连忙掉开头去。但是觉民已经看见了她的眼泪。淑华看见觉民进来,欣喜地说:“二哥,你来得正好。你也来劝劝二姐。她今天……”觉民不等淑华把话说完,便走到淑英身后,轻轻地抚着淑英的肩头,俯下脸在淑英的耳边温和地说:“二妹,我已经晓得了。你不要伤心。
这不过是一点小小的挫折,不要怕它。”
淑英把头埋得更低一点,肩头微微耸动了两三下。淑华正要说话,却不想被翠环抢先说了:“二少爷,你没有看见,老爷今天的神气真凶。连我也害怕。”
“二妹,你记住我的话,时代改变了。”觉民停了一下又鼓舞地对淑英说。“你不会遇到梅表姐那样的事情,我们不会让你得到梅表姐那样的结局。现在的情形究竟和五年前、十年前不同了。”话虽是如此说,其实他这时并没有明确的计划要把淑英从这种环境中救出来。
觉民的声音和言辞把淑英和淑华都感动了,她们并不细想,就轻易地相信了他的话。淑英向来是相信觉民的。在这个大家庭里她视作唯一的可依靠的人便是他。他思想清楚,做事有毅力,负责任——琴这样对她说过,她也觉得琴的话有理。对于她,这个堂哥哥便是黑暗家庭中一颗唯一的星;这颗星纵然小,但是也可以给她指路。所以她看见觉民,心情便转好一点,她的思想也不像迷失在窄巷中找不到出路了。她抬起头带着希望的眼光看了觉民一眼,忽然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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