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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和伤兵中间踉跄前进或在陡坡上跌脚绊手的士兵。街垒筑得这样牢固真令人叹服,真是一个可固守的阵地,很少人就可挡住一个军团。可是,随时补充人员并在枪林弹雨中不断增援的突击纵队无情地迫近了,现在正在一点点、一步步、但有把握地前进,就象是压榨机的螺丝在拧紧,军队逐渐逼近街垒。
突击连续不断,恐怖更加强烈。在这堆铺路石上,在麻厂街上,展开了一场堪与特洛伊之战相比的搏斗。
这些形容憔悴、衣衫破烂、疲惫不堪的人,十四小时没进食,没合眼,只剩下几发子弹可供射击,现在正摸着没有子弹的空口袋;他们几乎全都受了伤,头或手臂都用发黑的沾满血污的布条包扎着,衣服的破洞中淌出鲜血,有的武器只是管坏枪和旧钝的刀,但他们却要成为巨人提坦了。街垒曾十次受到围困、攻打、攀登,但始终未被攻占。
要对这次战斗有个概念,我们可以想象在一堆可怕的勇士身上点起火来,再来观看这场火灾。这不是一场战斗,这是一个火炉的炉膛。他们的嘴正在吞吐火焰,他们的脸极为奇特。这已不再是人的形态;战士们浑身浴火;见到这些在混战的红焰中来往的火蛇真令人心惊胆战。对双方同时进行的连续不断的大规模杀戮场面,我们将不予描述,因为只有长篇的英雄史诗才有权用一万二千行诗句叙述一次战斗。
简直就象婆罗门教的地狱,十七种地狱中最可怕的一种,在《吠陀》①中被称为剑林的那种。肉搏开始了,短兵相接,用手枪射击,长刀挥砍,拳头击打,远处,近处,从上面,从下面,到处都是,从屋顶,从酒店窗口,几个人钻进了地下室,从通气洞射击。这是一对六十的悬殊战斗。科林斯的门面已毁掉一半,形状极丑。窗上累累弹痕,玻璃和窗框都已不在,只是一个畸形的洞,被用铺路石乱七八糟地堵着。博须埃被杀死了,弗以伊被杀死了,古费拉克确定被杀死了,若李被杀死了,公白飞正在扶起一个伤兵时被刺刀刺了三下,刺穿了胸,只朝天望了一眼就气绝身亡。
马吕斯继续战斗,浑身是伤,尤其是头部,满面鲜血,好象蒙了一块红布。
唯一没有受伤的是安灼拉。他没有了武器,就左右伸手,有个起义者随便放一把刀在他手里。他的四把剑只剩下了断片,还比弗朗索瓦一世①在马林雅诺多一把。
荷马说:“狄俄墨得斯扼杀了住在欢乐的阿利斯巴的特脱拉尼斯的儿子阿希勒;墨西斯特的儿子于利亚除掉了特来梭斯、奥菲提奥斯、埃赛普以及河神阿巴巴莱和无可非难的布科里奥怀孕后生下的儿子贝达希斯;乌利西斯推翻了贝谷斯的毕弟特;安提罗科推翻阿培来;波里波特斯推翻阿斯第耶;①此处“遵守”与“观察”法语是同一个词 observer。
①《吠陀》(Veda),印度最古的宗教文献和文学作品的总称。
①弗朗索瓦一世(Francois Ier,1494—1547),法国国王,一五一五年至一五四七年在位。一五一五年在意大利马林雅诺城战胜瑞士人。
波里达马斯推翻西兰的奥多斯;透克洛斯推翻阿埃达翁。梅冈提奥斯死在欧里毕勒的标枪下。阿伽门农,王中之王,打翻了生长在波涛滚滚的沙特诺以斯河所灌溉的悬崖城市中的埃拉多斯。”②在我们古代的英雄史诗中,埃斯勃朗第安用两把冒火的利刃攻打巨人斯汪蒂坡尔侯爵,侯爵拔起城楼向这位骑士掷去自卫。我们的古老壁画可以见到布列塔尼和波旁两个武装了的公爵,他们带着徽章和战盔,骑着马,握着战斧,戴着铁面罩,穿着铁靴,戴着铁手套,一匹马披着银鼠马衣,另一匹裹着蓝呢;布列塔尼那一位在冠冕的两角之间以他的狮子为记,波旁的那一位在铁盔帽舌上装饰了一大朵百合花。其实要表示堂皇,不需要象伊奉那样戴着公爵的高顶盔,象埃斯勃朗第安那样,举着一个火炬,或象波里达马斯的父亲费来斯那样,从埃非尔带回欧菲特王的礼物——一副好甲胄,这只需为一个信仰或为了尽忠献出生命就足够了。这个天真的小兵,昨天还是博斯或里摩日的农民,腰间别着菜刀,在卢森堡公园孩子们的保姆周围徘徊,这个年轻的学生,面色苍白,专心解剖或看一本书,一个用剪刀剪胡子的金发少年,把他们两人汇集在一起,向他们鼓吹一下责任心,把他们带到布什位街口或在卜朗什一米勃雷死胡同内面对面站着,使一个为了自己的旗帜、另一个为了理想而战,让双方都认为是在为祖国而战;斗争将很激烈,这两个对抗着的步兵和外科医生,他们投射在人类斗争的大战场上的影子,可与多虎的里西君王美加莱在和伟大的与神明相等的埃阿斯①肉搏时所投的影子相媲美。
②以上人名均系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及《奥德赛》中之英雄。
①埃阿斯(Ajax),特洛伊战争中的希腊英雄。主将阿喀流斯死后,埃阿斯与奥德修斯争夺阿喀琉斯的武器,奥德修斯用计取胜,埃阿斯自杀而死。
二十二 一步一步
这时,活着的头领只剩下队长安灼拉和马吕斯在街垒的两端,由古费拉克、若李、博须埃、弗以伊和公白飞坚持了很久的中部已挡不住了。炮火虽然没有轰出可通过的缺口,却在棱堡的中部截出了一个相当大的凹形。此处的墙顶已被炮弹打塌,掉下来的碎石乱瓦有的倒向里,有的倒向外,累积成堆,使屏障内外形成了两个斜坡,外面的斜坡成了有利于攻打的斜坡。
攻击者发动了一次决定性的突击,这次突击成功了。士兵挺着如林的刺刀向前猛冲,锐不可挡;突击纵队密集的战斗行列在陡坡顶上的烟火中出现了,此时大势已去,在中部抗御的起义人群混乱地退却了。
有些人燃起了一线模糊的求生的欲望,他们不愿在这弹雨枪林中束手待毙。保全自己的本能使他们这时发出了嗥叫,人又重新回到了动物状态。他们被迫退到棱堡后部那所七层的楼房前面。这所房屋是可以救命的。它从上到下关得紧紧的,象砌了一堵墙似的。在军队进入棱堡之前,有足够的时间来打开再关上一扇门,只要一刹那就够了。这门可以稍稍打开,再立即关上,对这些绝望者来说,这就是生命。房屋后面,有大路可以逃跑,空旷无阻。他们开始用枪托捶门,用脚踢门,又喊又叫,合掌哀求,可是没人来开。在四楼的窗口,只有那死人的头在望着他们。
安灼拉和马吕斯,还有七八个聚在他们身旁的人,飞奔过去援救他们。
安灼拉向士兵们叫喊:“不要过来!”一个军官不听从,安灼拉杀死了他。此刻他在棱堡小后院中,紧靠科林斯的房屋,他一手持剑,一手握枪,拦住进攻者,打开了酒店的门,他向那些绝望的人大声说:“只有这户门是开的。”他用身子掩护他们,独自一人挡住一个战斗营,让他们在他身后过去。大家都冲进去。安灼拉挥舞着马枪,此刻当作一根棍棒使用,这一手耍棍棒的人称之为“盖蔷薇”,是用来挫倒他四周和当面的刺刀的,他自己最后一个进门;这时出现了可怖的一刹那:士兵们要进门,起义者要关门。那门关得这样猛,结果关紧之后,可以看到一个抓住门框的士兵的五个断指粘在了门框上。
马吕斯留在外面,一颗子弹打碎了他的锁骨,他感到晕眩并倒了下去。
这时他闭上了眼睛,但还意识到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他。对珂赛特最后的怀念在他心头萦回,他刚刚来得及闪过这样的念头:“我成了俘虏,要被枪毙了。”便昏了过去。
在逃入酒店的人中没见到马吕斯时,安灼拉也有同样的想法。但此刻人只有时间考虑自己的生死。安灼拉闩上门闩,插上插销,把钥匙在锁眼里转了两圈,再锁上挂锁,这时外面在猛烈敲打,士兵用枪托,工兵用斧子。进攻者蚁集门前,开始围攻酒店。
士兵们,可以说,都充满了狂怒。炮长之死激怒了他们,更糟的是,在攻打前几小时,士兵中谣传着起义者摧残俘虏的说法,据说在酒店里发现了一具无头士兵的尸体。这种必然会带来灾祸的流言蜚语经常盛行于内战中,也正因为这类谣传,后来引起了特兰斯诺南街的事件①。
①一八三四年四月十四日,政府军进攻特兰斯诺南街垒时,从十二号房屋里射出一枪,伤一军官,军队在攻入街垒后进行血腥屠杀。
当门堵住之后,安灼拉向其他人说:“我们即使死也必须让他们付出高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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