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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万三几船粮食白白地让元军征用去,一下子损失了几万两银子,痛悔不已。开始,他把这一切归结于这难以预测的军事纷争。脱脱罢职的事他听到时,正在回江南的路上,这时,他又把自己的失败归结于命了。假如迟个把月,这几船粮食,弹尽粮绝的张士诚,岂止是用盐来换,即使金子,他也会出的。可天不与我,徒唤奈何?
他在周庄住了些日子,又回到了汾湖。说起经商的失利,陆丽娘并没把这几万两银子放在心上。只是到了晚上,陆丽娘见他那疲惫不堪的样子,心中大为扫兴。等了他这些日子,可他却先去了周庄。碍着小别胜似新婚的情愫,她终忍住了。再说,沈万三还在痛悔那几船粮食,心内难免浮躁,自己发作几句,要是引得他也发作起来,那反为不美。说实在的,她内心里对沈万三总怀着一种恐惧。此时,她聪明地问沈万三:“你去周庄看茂儿了?”
她知道这句话和“你去周庄看褚氏了?”在实质上并无区别,可让沈万三听起来的感觉,就大不一样了。虽说心中醋得酸酸的,可她也不想在他眼里是条毛毛虫了。
沈万三点点头。
和沈万三成亲以来,这么些日子了,信水月月准时而至,身子全无动静。可那个褚氏,虽然无才无貌,可她有儿子呀!每次想到这个,陆丽娘心中都不免着急起来:“别人一成亲就有孩子了,我,我和你成亲这么些日子了,怎么一直没怀上呀?”
沈万三明白她此时想和褚氏较劲的想法,只好笑笑说:“我和你成亲才几天呀?”
陆丽娘扑在沈万三的怀里,娇嗔而又任性地:“我,我想要个孩子么!”
沈万三无言,这生孩子的事可不是想要就马上有的,可他不能当着陆丽娘的面这么说,只是轻轻地拍着陆丽娘的背。
陆丽娘抬起头:“我,我想去‘打生’!”
“打生?”沈万三一惊,“你能吃得住这份苦?”
打生,又称“打喜”,这是流行江浙一带为妇女求子的一种民俗。各地做法不尽相同。有些地方妇女于橘熟开摘时,以经年不育,到结橘最多的橘林中“打生”。由一妇女手拿橘枝,去打欲求子的妇女,边打边问:“会生吗?”受打的妇女则回答:“会生的,会生的!”民间至今仍流传着《打生歌》:“结橘树下夜三更,女伴相约去打生,不管旁人来偷听,‘会生’自己叫连声。”有些地方则是未孕妇女结伴去城隍庙,脱去上衣,跪在神前,由女伴用细鞭打其裸露的肩膀。被打者一边挨打,一边向神祈祷求子说:“愿神鉴我忱,赐我石麒麟。”
任性而又处处不甘人后的陆丽娘,此时一咬牙点点头:“能!”
是心理影响了生理,还是这一阶段一直与沈万三生活在一起的缘故,秋后在橘林里“打生”以后,没多少日子,陆丽娘就怀上了。可她怕搞错,一直没告诉沈万三。直到小腹已微微腆起,她这才告诉了沈万三。此时,沈万三也已得知张士诚他们还在高邮的消息。
他想再带几船粮食去,可上次的教训使他踌躇再三。经商和政事绞在一起,风险太大,然而退一步想,这利也极大。盘算了好些日子,他始终在去与不去之间徘徊。那天晚上,当陆丽娘把怀上了孩子的事告诉他时,他似乎从陆丽娘吃“打生”那份苦才得到孩子这一事上,得到了启发。舍不得孩子,打不得狼。没风险,谁都要做这生意了。他决定再去苏北。
沈万三当然不知道,敢冒这风险,想到要去苏北和张士诚他们做生意的,还有别人。这个人就是关帷。
苏州金阊门外有个赫赫有名的大商家——陈记商号,店主叫陈泰。这个陈记商号早在元代以前的南宋就已是苏州有名的商号。到了陈泰手上,已历四代。虽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可风雨飘摇,岁月沧桑,陈记商号依然在苏州两个最繁华的商市——商家称为金阊门和银胥门的市口上独占着鳌头。陈泰经营的项目,从五谷粮食到市民的日用杂品,乃至丝绸、布匹、珠宝、金银器、茶庄、典当行等,都处于垄断地位的角色。这些商品他喊的价,别人想高想低都不行。所以有人说,这个肥胖的陈泰打个喷嚏,整个金阊商市上的那些小商家们都得要流鼻涕。
这个苏州头号的大商家开有个陈记典当铺,这天有一个人用一批金器当走了三千两银子,后来陈泰发现这批金器竟然是假货。他大为震怒,把他那个年老的管家以及典当行的主事都给没头没脑地臭骂了一通,还说如果查不出那个骗子事主,这三千两银子要老管家和典当行主事赔出来。老管家挨了骂还要赔钱,回去一直在想这事儿。“这个贼能骗我,为何我就不能去骗别人?”于是,老管家让那个典当行主事写了张相同的当券,悄悄地扔在了路上。这张假的当券被一个贪财的人捡到,此人高兴极了。嗨嗨,天上掉下来的财,花个三千两银子就可得到一批金器。于是他东挪西借,凑了三千两银子,立即来到陈记典当行,将那批假金器“赎”了回去。老管家和典当行主事见诡计得逞,也得意万分,至少那三千两银子用不着他们自己掏腰包了。再说那个贪财的人,“赎”回了金器,立即拿到别的金店想出手换回现金,可金店老板看了他那批金器认定是假货。此人不信,金店老板就剖开其中一件一看,果真是假的,里面是黄铜,外面裹了层金粉。这堆货充其量只值几十两银子。此人见了真相,差点昏了过去。明知这里面有鬼,可也找不得陈记典当铺。可他这哑巴亏也吃不起,那三千两银子自己倾家荡产也赔不出。于是他便到阊门的吊桥上,从上面往下跳,想一死了之。想那阊门吊桥,本是个热闹场所,此人想在此自杀,又如何能自杀得起来。他刚落水,便被人救起。那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此人一边哭着一边说起自杀的经过。不料,他还没说完,这人群中有一人挤了进来,对他说:“你把那批‘金器’卖给我,我给你三千两银子,你快还了,莫要寻死了。”众人只道此人是个大善人,其实此人正是典当那批“金器”的原主。他把“金器”拿回了家,取出那张真的当券又来到了陈记典当行,声言要赎回金器。这典当行主事一听,急忙找了老管家来。老管家一见这架势,真是有苦难言,有口难辩。此人态度强硬,一定要赎回那批金器,还说赎不到的话,那就见官。老管家和主事的好说歹说,此人才松口,同意店里赔偿。后来按真金价格赔了好几万两银子。
四十八
陈泰损失了钱不算,还给店里的声誉带来极大影响。陈记典当行后来就此一蹶不振,老百姓谁也不敢将贵重东西拿到这里来典当了。陈泰想想就气,终于有一天,他一怒之下,将那个弄巧成拙的老管家和典当行的主事,统统赶了出去。
正在这时,关帷在汾湖拜别了陆老爷的新坟后,来到了苏州。因他曾在吴江陆德源家做过管家,经一个熟人的介绍,陈记商号陈泰老爷延请他接替那个被赶走了的老管家。
那天,陈泰初见关帷时说起关帷的故主陆德源逝去,曾感慨地说:“陆老爷可是吴江首富,家中资财恐不在我之下,可就这么两腿一伸地走了,唉,世事转头空啊!”接着,他问起陆家家产的去向,当听关帷说起那陆德源只有一个女儿时,陈泰看了关帷一眼,异常关心地说:“如今这个女儿可就是陆德源的万贯家产哪!不知这位大小姐是否嫁了人?”
“陆家小姐已经嫁人了!可怜陆德源一生聚集起的财产,如今都已悉数落入沈万三之手。”关帷恨恨地说。
“沈万三?此人是何人?”对苏州商界极熟悉的陈泰,搞不清这个沈万三是何许人也。
“此人虽在周庄一个小镇长大,可志大心高,绝非是安于一地之小商人。此人今借重于陆氏之财力,只怕不出数年,苏州将无出其右者!”关帷说。
肥胖的陈泰,看着关帷忿忿的神色,捻着胡须沉吟地对关帷说:“看来,你是斗不过这个姓沈的,这才来投奔于我?”看着关帷点了点头,他站起来自言自语地:“这倒也好!”接着,他站起来看着关帷:“同行是冤家,对这个新冒出来的沈万三,关管家,你当给我密切注意他的动向!”
关帷说起了沈万三和苏北张士诚的生意,并建议说:“张士诚这些起事者,他们有的是盐,可要的是粮食、布匹、兵器,我们不妨也……”
“不!这些打家劫户的盗贼,和他们做生意,还要玷污我的名声呢!”陈泰摇了摇肥胖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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