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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永航在床榻边守了整整三日三夜,对外只称得病,也不去朝会,也不去处理公务,只是守着昏迷的骆垂绮。后来眼看着一点点好起来,他才去朝堂理事,只要一回来便往回影苑里跑。守了月余,杜迁与医者在确定她们母子并无大碍后,也要起身告辞。
那日午后,已是春日融融,杜迁立在一棵梨树下,纯白得不沾一丝儿瑕疵的花瓣儿透出屡屡芬芳。那个时候,也是梨花开得很盛,他的徒儿也是这般坐入花轿,出阁。
孙永航送着医者出来,已完全冷静下来的他在面对骆垂绮身边的人时有一抹很深沉的怅痛,眼神始终悒悒的,但守得很隐约。他朝杜迁拜了下去,拦也拦不住地磕了三个头才起来,“师傅,我没有照看好垂绮,让您操心了。”
杜迁极冷淡地瞅着他,忽然有些讥诮地笑了笑,“起来吧!孙侍郎!是绮儿自己不好,谁叫她没娘家人呢!”落下这话儿,他与医者回身便走,根本瞧都不瞧孙永航一眼。
风过,梨花落了孙永航满身,孙永航轻轻拈起一片花瓣,捧在手心,怔怔地看着。
第二章 梨花序
“呵呵,绮儿的生辰总是那般小,让舅舅连着这两个月都不得闲呀!”今儿十一月廿七,过了外甥女的生辰,便要忙着过年了,而在朝里又刚好凑上了这个年前的忙儿,让他有些紧。卞敛秋笑着摸了摸自己已长及胸前的胡须,有些感叹。
“绮儿让舅舅舅母费心了。”年及十七的骆垂绮微垂了头,长长的刘海遮却了细致娇柔的容颜,只见得到乌云环鬓的青丝盘成的一个温婉怡人的“笼芳鬓”,一袭白狐裘袄,领子上一圈雪白的狐毛,衬得她纤巧的一点鼻尖更为粉盈通透。
卞夫人成氏温温雅雅地笑着,朝丈夫看了眼,“绮儿总是那么贴心的。”
卞敛秋瞧见夫人递过来的眼色,笑容顿时变得有些勉强与尴尬,但在自己外甥女抬起脸时却马上恢复原状,甚至笑得更开,“呵呵呵,是啊是啊!绮儿十岁就住到我这里,眼看着就这么大了,十七,是出阁的年纪了,舅舅我可舍不得呀!”
骆垂绮略垂的头微微一偏,眼神渐渐浮散开来,笑意也跟着泛开,化成这一室的婉转清丽,她粉脸轻抬,已凝上一抹嫣红, “舅舅这是拿绮儿说笑哪!绮儿可不嫁人,绮儿要服侍舅舅、舅母一辈子,好好报答您二老……绮儿命薄,爹娘早逝,这些年全靠了舅舅、舅母才得吃穿,绮儿敢不好好孝顺您们二位!”说着说着,杏眸中点点泪光,晶莹剔透,映着一室的烛光灯盏,逸出丝丝柔弱,竟似把人心都扭得疼了。
卞敛秋连忙出言安抚,“哎呀,绮儿,怎么又提起那些事呢?我是你舅舅,你娘福浅,你不跟着我,还能跟着谁?好了好了,今儿是你生辰,别提那些个伤心事了,啊!”
“嗯。”骆垂绮嘤嘤应了声,语气里渗着哽咽。
卞夫人忙瞪了眼丈夫,走过去轻轻拍拍外甥女单薄娇弱的肩膀,“绮儿,别听你舅舅胡说!这些年下来,我和你舅舅可都是把你当亲生女儿一般的疼。你要孝敬当然也该,只是就怕你呀,出落得这般模样,倾国倾城的,教你那从小定了亲的夫君看了等不及,迎娶了去呢!”她出言戏谑,半真半假。
骆垂绮缩在袖中的手轻轻捏了捏袖沿,破涕笑了声,红着脸嘟囔,“舅母!”
“呵呵呵,咱们的小绮儿害羞了呢!”
“小姐,你在找什么?”溶月是从小跟着骆垂绮一起长大的,当年老爷夫人没的时候,她也就跟着小姐来到了卞府。府里丫鬟自是不少,但小姐从来都是细心柔婉的,只与她贴心,对那些丫鬟仆妇客气得像待客似的。
骆垂绮从一裹旧包袱中抽出几卷书册与一轴画卷,细细触抚了半晌,又放到橱里收好。圆满的瓜子脸透着少女的清纯饱满,然而却又于中透出些淡漠与迷惘来。秀眸望着桌上的烛台,火光摇曳,映得人心也跟着晃,迷蒙中,只听她轻轻叹了口气,“我们能待在这儿的时日不长了,早些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也省得他日手忙脚乱。”
“待不长?小姐的意思溶月听不明白。”
骆垂绮朝她看了眼,缓缓一笑,一手拉过她,让她坐在一边,“十多年了,咱们两个一直都在一起,这一次,我也一定会把你带在身边的。”她的身边也只剩下溶月了。她对舅舅、舅母没有任何怨言,他们收留她那么多年,一直待她很好,虽没过过什么隆重的生辰,但平日里吃的用的,总不会差,最让她庆幸的是,原本请的西席没断过。杜师傅很好,不仅学识渊博,而且并不以自己是个女子,又少失怙恃而薄待她。他是当世的大儒,她相信,自己的一生有了杜迁这个师傅而变得深刻得多。
杜师傅在前些日子给她提过醒,今年舅舅突然给她办了那么个欢筵来庆贺她的十七岁,或者别有深意,让她多留个心眼。同时也隐约地提到了孙家,也就是在她出世才几个月的时候便订下婚约的夫家,在朝中是多么的炙手可热。这时候她其实已经预料到什么了,只是,她与舅舅、舅母的看法并不尽相同,孙家如此显赫,不管她爹曾经多有威望,但终究人走茶凉,许多事,人的在与不在,会差太多。最苦的只会是她——骆垂绮,没有坚实的背景,在孙家她将是艰难的。
“小姐不愿意嫁么?”
嗯?对上溶月蕴着关切的眼,骆垂绮有些迷惘了,嫁?不嫁?可能最没有说话的份的就是她吧。不过,听师傅说,这孙永航人才出众,聪明俊秀,寻常女子若嫁得此夫,亦是终身之幸了吧。“怎么会不愿呢?这可是爹爹订下的婚约。”
“绮儿,今儿你很不专心。”杜迁一双淡明的眼仍是专注于书本,似乎根本没有瞥向一侧的徒儿。
骆垂绮微微一惊,回过神,低头认错,“绮儿知错。”
杜迁放下书本,走到一侧,将火盆拨了拨,又轻掀窗格,天都早已落过几场大雪,腊月里,即便午时,也是冷得让人抽骨头。杜迁只这么一拨,风便立时灌了进来,使得骆垂绮一个哆嗦。
“师傅,这一次还是不能在这儿过年么?”她拢紧了身上的裘袍,迷离的眼神望着隐隐发青的炭盆,那热浪使得这火光背后的物事都似透过了一层流水,蠕蠕而动。
杜迁放下窗格,转回身,“为师自有要去之处。”
“可是……”骆垂绮俯下脸,将五指张开,平伸在炭盆之上,感受着热浪,“或者这就是绮儿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受师傅教诲了。”师傅每年一到十二月,便会离开,不知去哪里,也不知干什么去,再见面时便已是阳春三月。她怕,她的出阁之日说不定就在阳春之内。
杜迁有些讶异,看了她一眼,便微微闭上了眼,眼角的细纹长而深地描于眼梢,使得一双原本就斜飞入鬓的眼眸更添几分深邃,骆垂绮曾经注意过,师傅的眼梢是斜向上的,人说,那便是丹凤眼,一盼一顾之间,可摄人魂魄。但她从未在师傅的眼中发现哪怕是一丝的多情,有的只是那一抹深睿与严厉。师傅从来都是严苛的。
“为师自有为师的行事本则,不会因任何事、任何人而有所改变。”他缓缓展出一抹笑,“绮儿,人生皆有际遇,你也要看清、认清,做得干干净净。将自己的本则把稳了,不要因任何人、任何事而轻弃……特别是人生最无常的情爱。”
“师傅?”骆垂绮因着师傅有异于平常的重话而困惑,“师傅觉得绮儿会做错什么事么?”
杜迁看着她有些严肃,“绮儿,你当记住你将要嫁入的是谁家的家门。孙永航只在其次,孙家才是真正需你去牢牢把握的。你明白么?”
骆垂绮默然半晌,“师傅的话,绮儿并不很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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