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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经来到了自唐贵当兵已过十年,金山村在寒冬的紧箍下,似已奄奄一息。村头老槐,残枝抖瑟,于风中发出濒死的低吟,仿若在诅咒这酷寒的肆虐。残雪借风势,如暗器般刺向土坯房,沙沙作响,似要将村庄最后的生机也一并抹杀。
金凤如一尊木雕,僵立在自家那行将坍塌的茅屋前。目光呆滞地望着远方那如长蛇般蜿蜒的小路,眼神里是无尽的荒芜。身旁的金生,虽有了少年的轮廓,却瘦骨嶙峋,那倔强的面容下,藏着过早被生活捶打的痕迹。金凤的思绪,恰似被恶魔拉扯,猛地被拽回往昔。曾与吴宽良的时光,是那般美好,他们在月光下编织的梦,在田野间追逐的影,都被命运的巨手无情碾碎。吴宽良另娶,金凤的世界瞬间坠入黑暗深渊,绝望中她投身于唐贵那贫寒的家门。
彼时唐贵,家中徒留四壁,吴宽良所赠之驴,成了全家唯一的指望。农忙时,金凤与吴宽良的重逢,似是火星溅入干柴,旧情复燃于眉眼之间。唐贵看在眼里,痛如刀割,可为了一家的生存,他只能把这苦果囫囵咽下。怎奈流言蜚语如汹涌的泥石流,一次激烈的冲突后,唐贵的自尊被彻底踏碎,他满心悲戚与愤懑,投身军旅,一去十年。
如今唐贵归来,身着破旧且满是补丁的军装,岁月的沧桑在他身上刻下深深的沟壑。他拖着沉重的步伐,望着村里新旧交错的景象,心中五味杂陈。自家茅屋依旧破败,他站在门口,仿若被抽去了灵魂。
金凤从屋内挪出,岁月已将她的美丽榨干,如今只剩一具被生活掏空的躯壳,面容枯槁,眼神黯淡无光。
“你回来了。”金凤的声音冷硬,像是从地府传来的宣判,没有一丝温度。
“嗯,我回来了。”唐贵望向金凤,目光里愧疚与陌生相互交织。
“这十年,你根本无法想象我是怎么熬过来的。”金凤的语调平板,却似有千钧之力,“你走之后,我独自扛起这个家。每天从破晓忙到深夜,家里穷得连老鼠都不愿光顾。孩子饿得奄奄一息,我四处求借,遭尽白眼。我像个男人一样耕地、砍柴,双手满是血泡和老茧,可生活从未有过一丝怜悯。”
唐贵低着头,不敢直视金凤的眼睛,心中的愧疚如洪水泛滥。
“你还是个男人吗?”金凤突然愤怒地喊道,“说走就走,把我们母子扔在这世上,让我们受尽苦难!”
唐贵身体猛地一震,张了张嘴,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十年,若不是宽良哥,我们母子早已不在人世。”金凤继续说道,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初时,秀莲姐极力阻拦,可我们的惨状让她动了恻隐之心。我曾重病不起,是秀莲姐带着药和食物,守在床边照料。自那以后,宽良哥的帮助便再也没有断过。”
唐贵心中五味杂陈,沉默良久,问道:“岳父他……”
金凤缓了缓神,说道:“就在你来的前两天,他刚去世。在邻村的老宅里走的,按规矩停灵在那边。”
唐贵听闻,心中一阵刺痛。他匆匆赶往岳父在邻村的老宅。一路上,寒风如刀割着脸,他却浑然不觉,满心都是对岳父的愧疚与未能见最后一面的遗憾。
到了老宅,望着那冰冷的灵堂,唐贵的脚步变得沉重而迟缓。他走进屋内,望着岳父的灵位,悔恨如潮水般将他淹没。金志海的葬礼上,村里的老人默默操持着一切,唐贵与金凤披麻戴孝,金生木然地站在一旁。送葬队伍缓缓前行,纸钱在风中飞舞,像是孤魂的哀号。寒风呼啸,催促着人们将逝者送入最后的归宿。
到了墓地,金如海,金春海主持着下葬,墓穴张开大口等待着棺木。唐贵亲手将岳父的棺材放入墓穴,双手剧烈地颤抖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被他强行忍住。他拿起铁锹,和金有良,金有亮等金志海的儿子们,一锹锹的将土填入墓穴,每一下都似在捶打着自己的良心。金凤和金生,包括金有良的孩子,金珠,金娇,金鹏等跪在一旁,压抑的哭声在山谷中回荡,似要冲破这死亡的寂静。
葬礼过后,唐贵独自坐在院子里,望着天空发呆。金凤缓缓走来,坐在他身边。
“这些年,你在外面想必也历经磨难。”金凤的语气稍有缓和,却依旧冰冷。
“苦是吃了不少,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唐贵长叹一声,眼神里满是落寞,“只是苦了你们。”
“你走后,家中的日子如同地狱。”金凤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的回忆,“我对农事一窍不通,收成少得可怜。宽良哥手把手教我,帮我耕地、播种、收割。没有他,我们根本撑不到现在。”
唐贵听着,拳头紧握,又缓缓松开,问道:“他就这么一直帮着,秀莲姐没说什么吗?”
金凤摇了摇头,苦笑道:“开始自然是反对,后来见我们实在可怜,也就不再阻拦。”
“那村里其他人呢?有没有为难你们?”唐贵又问。
“有人嚼舌根,但大多数人还是善良的。大旱之年,村里凑粮给我们,才让我们活了下来。”金凤淡淡地说。
唐贵望着远方的田野,陷入沉思。片刻后,他问道:“金生这孩子,读书怎样?”
金凤说道:“幸亏我阿爹在学堂助教,要不然他哪里有学上?他跟着他外公学字倒是很认真,或许他知道家里不易吧,一心想有出息报答帮助我们的人。常常在微弱的灯光下读书,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那就好,那就好。”唐贵连连点头,眼中有了一丝希望的光芒,“我这次回来,想好好撑起这个家。我已在鹿泉县东侧树林里的招兵办担任招兵副手,那里离金山村步行约两个小时路程,虽有些距离,但好歹也算有个稳定的营生,能为家中带来转机。”
“真的吗?”金凤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若能如此,也算有个盼头。”
夜晚,寒风依旧呼啸。唐贵躺在冰冷的床上,听着隔壁金凤和金生微弱的动静,心中满是温暖与愧疚。他知道,未来的日子充满挑战,但他已下定决心,要用自己的双手,为这个家遮风挡雨,弥补曾经缺失的一切。
次日清晨,唐贵早早起身,看着院子里的破旧农具,决定先修缮它们。正当他拿起工具时,金生走了过来。
“爹,我来帮您。”金生说道,眼神里带着对父亲的敬重与期待。
唐贵看着儿子,心中一阵欣慰,“好,儿子,咱们一起干。”
父子俩在院子里忙碌起来,金凤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这一刻,这个饱经风霜的家庭,似乎重新找到了生活的方向。而金山村的故事,也在这寒冬的葬礼之后,翻开了新的篇章,等待着他们去书写未知的命运,去面对未来的风雨,去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继续演绎平凡而又动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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