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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此大礼,又如此前倨后恭,不只把李浅墨吓了一跳,连他四个弟妹都不由吃了好大一惊。却听陈淇认认真真地说道:“那这里,陈某就代乌瓦肆的百姓谢谢小哥儿了。”
李浅墨最怕见到这等场面。却见陈淇不只是一躬,还一连鞠了三个躬,闹得他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只能侧身避让,面上羞窘之色更甚。只听陈淇朗声道:“李小哥儿,你虽年轻,论起师门辈分,只怕还要高过我陈某许多。不嫌我托大的话,我就称你一声小哥儿。”说着,他伸手一指索尖儿,“这孩子,我与他爹曾有过袍泽之谊,可陈某无能,无力教化于他。李小哥儿今日既然对他青睐有加,日后这孩子的脾性修为,做人处事,就全托您照管了。”
毛金秤眼见二哥不惜言语挤对,先逼着李浅墨应承了代乌瓦肆百姓出头之事,这时更敲砖钉脚的,连同把索尖儿都托付给李浅墨,不由对这少年来历大感好奇。但他一向相信二哥为人,知道对方如不是真堪托付,二哥断不会如此作为。他脑子最快,马上想起适才方玉宇收到的那几个面具标记,心想,既然二哥如此看重这个少年,何不一勺烩了,把这件麻烦也一齐套在他的头上。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说,这位小哥儿……”
他正想着怎么措辞,把三天之后那事儿也搬出来。没想陈淇似一眼望穿了他的心意,一肃手,打断了他的话,冲着李浅墨郑重道:“那么,李兄,你请。”
他眼望向索尖儿,凝重道:“这孩子也麻烦你一同带走。你师出羽门,我自然信得过。日后,他就算还有何劣迹,那也跟我们柳叶军无关,都托李小兄弟你代为管束了。”
李浅墨呆了一呆,直至此时,才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像落入了别人什么算计之中。他一时想不明白,眼见别人已有肃客之意,当然不好再呆下去。可他跟索尖儿又何尝熟悉?眼望向索尖儿,口里不由有些期期艾艾,面上神情一片腼腆含糊,半天不知该怎么说让他跟自己一起走。
却是索尖儿对这些人间心态看得最透。只听他哈哈一笑:“嘿嘿,市井五义,市井五义!原来碰上大事,都是靠这般举动来卸责的。”
李浅墨生怕他口无遮拦,再惹出什么是非来,情急之下,—伸手,已拉过索尖儿一臂,口里急道:“索兄,咱们且先回去再说。”身形一展,竟带着索尖儿疾疾地去了。
陈淇望着李浅墨与索尖儿的背影,面上露出欣慰之色,可欣慰之余,神情却颇显寥落。说起来,他一生只怕还从未干过今日这等行径。却是毛金秤在旁边看出他的心事,插言笑道:“二哥,这少年是谁?如果他当真这么厉害,为何不把三日后丑怪盟与咱们约战之事也套到他的头上?”
只听陈淇一声轻叹:“我今日所为,本已亏心,硬是把这么大个难题套在一个后生头上。但以他的修为和师门来历,再加上为了乌瓦肆百姓公益之事,勉强还说得过去。至于咱们自己的生死造化……”
他缓缓回目望向自己的四个弟妹:“……难道二哥也好意思这么没出息,一股脑儿托付在人家一个刚出道不久的少年身上吗?”
毛金秤一时不由哑口无言。陈淇也觉得自己语气过重,岔过话头,简略地说起自己跟李浅墨相识的经过——那日参合庄中,与他如何相遇,以及自己猜测的他的身世来历。五义中人,一时听得人人动容。最后,却见铁灞姑面露羞窘,忽叫了一声:“不好!”
他们个个盯向铁灞姑,却见铁灞姑一脸窘红,期期艾艾地道:“我是说,我没想到他是这么个人。今日下午,我见他在牯老酒肆里与一个胡人少女在一起,那少女还在冲他下跪,我只当他是个浮薄子弟,当时还开口骂了他的。”
五义中人个个熟知她的性子,想想当时情境,不由面露一笑。就连陈淇,都不由颜色转温。
只听铁灞姑自顾自喃喃道:“这可怎么办?回头再见,倒是得跟他说一声抱歉才好。”
【九、柳叶军】
一张小小的竹床摆放在狭小的天井里。天井里种着桂树与梧桐。桐阴筛月,空中的桐叶像无数双小手,稍有风吹过,就轻轻地拍打。漏过那小手的月光斑驳在地上,摇晃着两个少年的心事。
是夜了,定街鼓早已敲过,长安城的夜是静的。
李浅墨与索尖儿就坐在院子里——这儿是李浅墨临时的家。打小时,他就渴望有上这样一个家。他喜欢天井,那像是……在偌大的城市上空挖出来一小方空白,远离喧嚣,远离烦恼,外面人群越密越吵,那一小方空白就越显得弥足珍贵。
可惜他幼时跟着谈容娘与张五郎,住的始终是一长排临街的房子,自己一家的烦恼隔着窗户纸永远明白地暴露在别人的目光下,自己的怯弱也是。
如今重返长安,他特意选择的就是小时一直羡慕着的崇阳坊,这一带有带着天井的小院落。虽说今日看来,这片街坊里的院落实在狭窄得可怜,可那是他儿时最初的梦想了。
他有一点想把这种感觉跟索尖儿说说,可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倒是索尖儿先开了口:“真静啊……”
确实是静,夜晚的静总是这样,先是静在身外,然后就静入了心里。
不是和任何人在一起都能体会到这番心静的。两个少年默然静坐了良久,年轻自谨的心里也不由暗暗地承认:有人陪伴的静默是如此美好。却听索尖儿低声道:“我有个兄弟说他认识你。他说你小时候,就住在左教坊不远处。那时,你还不叫李浅墨,是叫却奴。还有,那时你是他们眼中的小受气包。”
“他叫什么?”
“鬼火儿。”
李浅墨微微一笑,童年的记忆瞬时浮现在脑海里,哪怕心酸、哪怕孤单,回想起来也是温暖的。只听他低声道:“没错,小时候他还欺负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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