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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他触及不到的地方受尽折辱,而这夫妻俩倒好,一个欺骗利用他多年,一个糟践了他心中的明珠,如今说悔改便想悔改,说弥补便想弥补,说不丢开就不丢开,他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
有啊,怎么没有?这资格不正是你给的吗?明知叶蓁插了一手还颁发赐婚圣旨,将原该属于自己的,最珍贵最美好的宝物拱手相让。这桩事情不但叶蓁办得漂亮,霍圣哲你也活该沦落至此!
圣元帝急怒攻心,竟扶着额头低低笑起来,片刻,笑声里竟掺杂了几丝破碎与颓丧,仿佛在哭泣一般。但他很快就敛了笑,面无表情地看向赵陆离,沉声开口,“既然你要提当年,那么朕便与你好好算清楚。你的确牵制了各路大军,为朕奇袭燕京博得了足够时间,然你忘没忘记韩城是如何失守的?那几十万将士和百姓是如何死亡的?朕的皇姐又是如何万箭穿心,差点身死?你以为你那些显赫战功就能把过往的一切抵消吗?朕的确有失当之处,然而朕从未愧对过百姓,愧对过同袍,愧对过苍天大地!”
赵陆离在他一字字一句句地敲打下终于弯折了脊背,羞愧不堪地埋头。韩城失守是他心中永远的痛。他原本不是那种为了儿女私情就一蹶不振的懦夫,然韩城被屠尽后他便知道,自己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为了忘却那滔天罪孽,他只能糊涂度日,只能将全部心神转移到“亡妻”身上,仿佛他一脑门钻进去,就可以把自己当做受害者,然后安安心心睡个好觉。但事实上,他从未有一天睡着过,从未有一天忘却那血流成河的惨状。
于是他不停放纵自己,便又造下许多罪孽。人真的不能犯错,因为一步错往往意味着步步错,而后终至灭顶。
他萎顿下去,泪珠无声无息涌出眼眶。
圣元帝冷冷瞥他一眼,继续道,“再说叶家。若是没有朕的保护,他能带着大批物资在战火中来去?能大发国难财而不被各方势力诛灭?他的所有财富乃至于身家性命,都是朕赐予的,朕将它收回来有何不可?你别告诉朕叶家是无辜的。”
叶家并不无辜,所以赵陆离无言以对。拿感情说事显然已不能打动皇上丝毫,他已经尽力,便听天由命吧。
这样想着,赵陆离闭上双眼,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看着他漆黑的发顶,消瘦的脊背,圣元帝耳边似乎又响起那首歌——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到底同袍一场,共过患难,罢了,罢了……
“朕本可以治你死罪,然看在当年的情分上便宽宥一次,你这便除了冠冕与朝服,自去廷尉府陈述罪状,协同办案,待此间事了,当捋夺爵位贬为庶民。你可服气?”
“罪臣心服口服!谢皇上开恩。”赵陆离再三叩首。
圣元帝心里郁气未消,本想将当年之事和盘托出,再道破自己对叶蓁的怀疑,但略一思量又隐去不提。赵陆离若是彻底对叶蓁失望,那他总有一天会看见夫人的好处,从而泥足深陷。不,他现在就已经意识到夫人的不凡,且生了悔意。
虽然赵家已分为东、西二府,却只一墙之隔,他与夫人的距离无论如何都比自己近,而他俩更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天长日久,说不定夫人看在他诚意十足、表现上佳的份上还会原谅他,重新回到东府过日子。
届时,自己就连肖想也不能了。圣元帝懊恼起来,极想收回前言,将赵陆离押去天牢关一辈子。
赵陆离后颈微微发凉,许久不闻“平身”二字,不由抬头去看,却发现皇上正用杀气腾腾的目光盯视自己,仿佛自己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那些询问叶婕妤如何的话顿时咽下去,再也不敢开口。
63。抄家
君臣二人从内殿出来,赵陆离已换了一身干净袍服,快步走到关老爷子和关父跟前跪下。
“小婿已认罪伏法,而今便去廷尉府协助调查叶全勇一案,且还削了爵位,贬为庶民,实是自作自受。然牵连素衣跟着小婿受此大难,心里跼蹐不安,愧悔无地,特向岳祖父,岳父大人请罪。小婿糊涂,每有失当、失察、失言之处,令素衣伤心难过,日后定然多多弥补,好好待她,若再重蹈覆辙,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关老爷子和关父对视一眼,摆手道,“起来吧。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还望你说到做到。人在就好,没了爵位亦无所谓,只愿你迷途知返,忘却过去,好生怜取眼前人。”
“小婿明白,谢岳祖父、岳父大人教诲!”赵陆离一连三叩首,这才红着眼眶去了。
圣元帝坐在一旁冷眼看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他从不以为赵陆离没了爵位,关家人就会看不起他,进而要求和离;也从不以为哪怕他有心悔改,关家人也不愿给他一丝机会。
关家人刚硬,忠烈,看似决绝,实际上总会给人留一线生机,这便是他们的仁义。关家人爱才却不爱财,金银珠玉、高官厚禄,只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点缀,取之有道,失之泰然。赵陆离能娶到他家的女儿,即便落魄到这等地步,日后只要他说到做到,诚心对待,照样能消去芥蒂,和美度日。
所以说夫人是个宝贝,谁娶到她谁知道。似赵陆离这样的糊涂虫不也被她撼醒了吗?不,他哪里是糊涂虫,不过装糊涂罢了。待他意识到夫人有多么难能可贵,哪怕对叶蓁一往情深,也会慢慢醒转,慢慢遗忘,而后全身心地投入当下。
圣元帝毫不怀疑夫人有那个魅力,只要她愿意,她能征服世上任何一位男子。
想的越多,圣元帝心里的恐惧和不安就越沉,不由抬眼看了看帝师和太常。二人已站起身行礼告辞,并未流露出丝毫请旨和离的意愿,待他们走远,圣元帝才红着眼珠骂了一句“混账”。
那又低又哑的嗓音里充斥着恨意与不甘,还有浓浓的自我厌弃。
白福吓了一跳,想不明白皇上这是在生谁的气,帝师和太常大人没惹到他吧?
事实上,圣元帝既恨叶蓁和赵陆离,也恨自己,这一句混账,骂自己的分量反倒更重一些。他极想主动提出让夫人和离,然赐婚的是自己,要求和离的也是自己,在帝师和太常心中,怕是会将他想成那等毫不体恤臣子,将臣子之女的终身幸福当成儿戏的昏聩君主。
于是自己不能提;夫人如今过得自在,无所谓提不提;帝师和太常有容人之量,亦不愿提;而尝到夫人好处的赵陆离就更不会提了。他那个乱糟糟的家若是没了夫人镇着,怕是一夕之间就会分崩离析。
仿佛野兽主动跳下陷阱,走入囚笼,把自己困死一方,绝了生路。圣元帝脑子里一团乱,脾气亦有全面爆发的倾向。然而他除了忍耐,似乎没有别的办法,忍到心头泣血也得忍。
“混账东西!”无奈之下,他只能狠狠咒骂,按捺于心。
白福不知皇上骂的是谁,然观他阴沉无比的面色,定是遇见难以解决之事,便也不敢招他的眼,默默走到角落站定。少顷,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听见皇上隐约呢喃一句,“想让你清醒的时候你糊涂,想让你糊涂,你偏偏明白了!朕与你夫妻二人难道有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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